思想自动化

机器主宰我们的日常生活由来已久。利用风与水使自己的生活变得更轻松，使自己的工作变得更有成效，这样的能力与知识，人类千年来就已拥有。更好、更快、更高效的机械与自动机器成倍地提升了我们的力量。计算机时代曙光初现以来，它们又增强了我们的脑力，让我们更快、并不断以新的方式处理信息，建立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人类大脑理解能力的系统。

一个时代的技术水平影响着，有时甚至直接决定了社会的结构、共同生活、交流、工作与经济状况。每当一波新的技术浪潮涌来，就会发生有时非常急剧的变革，这往往会带来巨大的苦难、不公和权力更迭，但也造就新的财富、日常进程的加速或新的便利。现有的生活、工作和思维方式有时会在短短数年内变得不合时宜，人们经年累月习得的技能和知识变得毫无价值。如何战胜由数字化与网络化、信息加速与数据处理以及广泛自动化和越来越“聪明”的算法带来的技术巨变，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核心问题之一。

一旦机器人有能力以同等的灵活性完成像今天低工资国家流水线工人的工作，全球经济的运作将会发生根本性变化。现在在许多行业都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生产回归最终销售市场附近的趋势。高度自动化的工业，如汽车工业，几年前就已经开始直接在其主要销售国家设立新厂。一个产品工资成本所占份额越低，其他因素的重要性就在所在地选择中越是凸显。运输成本、基础设施、电网、环境因素、高素质劳动力的获得、税负、政治稳定性和其他法规因素对盈利的影响终究要比人力成本大得多。发展劳动节约型生产的必要投资所需的资本成为决定性的生产资料。

基本上，凡涉及大量来自或关于人的信息之处，都是这样的情形。自动化和整个社会的效能提高都蕴藏着巨大的潜力，后者不仅仅指当前引起普遍关注的出售更多产品的永恒追求。我们不断生产和留下的信息如何使用，用于何种用途，这一问题将决定我们工作和生活的世界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目前信息时代的动力被私有化了，不为大众谋利益 -- 除了也许会含糊地承诺服务会因此有所改善。拥有更多的用户与客户信息早已成为目的本身 -- 为之推波助澜的承诺是，只需用相应的优良算法对这些数据进行评估，人们便可藉此挖掘大量的合理化和高效化潜能，从而实现更高的盈利。然而自动化并不止步于物理世界，它继续走向另一个领域，一个迄今被视为上天赋予人类的领域。

如果有人以为自己的职位前途稳定，因为它需要不可能被计算机替代的脑力工作，那他可能想错了。相对于通过生产的机器人化和自动化已经带来的对工作和生活世界的改变，通过软件和算法达到思想自动化以及替代人类大脑活动所带来的改变有可能更剧烈。其中的魅力在于，这一进程一直在公众眼皮底下悄悄进行着。一个可以肯定的原因是，和机器人化不同，这里的许多东西不容易理解和设想，没有一目了然的媒体形象。谁愿意天天看那种千篇一律的资料图片，上面只有照得通亮的键盘和显示器，围绕着不怀好意的0和1？比起一年前还是人在工作的厂房现在只有机器人的情形，认知方面的电脑化后果要微妙得多。

随业务过程方式方法的根本改变而来的往往不只是物理过程的自动化。一个可以用来解释原则的生动例子，是我们处理银行事务的方式。银行里许多雇员因自动化而被裁员，一方面是因为机器人 -- 不光是自动提款机 -- 承担了他们的工作。信贷不再直接由人决定，而通常根据一种纳入客户及其财务史的数百种因素和数据点的算法。银行家的直觉和经验被软件替代。另一方面，我们都习惯了在线办理银行事务。

思想自动化同样在许多其他地方发挥着作用。经验、知识与直觉被软件模仿，统计、优化与概率计算替代了往往理由含混、易受影响的人类决断。长期看来，业务过程对算法的适应性改变、全部流程加上软件和计算工作的完全数字化甚至可能导致优化和效率梦想的得益者 -- 企业咨询顾问担心自己的饭碗。如果现在需要从外部高价购买的自身业务分析，企业自己就能够完成，那么这个职业的意义就降格成为企业裁员的替罪羊 --  如今聘用咨询顾问的原因往往是这样的。

备受追捧的“数字经济”的许多新职业，如社交媒体顾问、互联网代理和网页设计，至今仍虚有其表。不稳定的工作条件，广泛的自我剥削，在一个个项目间奔波，时不时靠领社会救济金为生，正是这个行业的典型生态。像从前一样，一旦出现了新的常见事物，一旦它成为数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会出现过多的咨询顾问和服务提供者，他们个个试图从企业、政党和媒体在短期内的不知晓和不理解中获利。

如果认为所有这一切对我们的社会和生活不会带来后果，那就大错特错了。机器人和机械替代体力劳动，人类退居构建者和命令者的位置，许多脑力活动被算法取代，这将对我们的社会系统及经济和社会的权力结构产生深刻的影响。人类生产力在生产与价值创造中所占的份额越低 -- 无论是脑力还是体力的，经济的权力结构就越会向作为最终的生产资料的资本占有者倾斜。如果与此同时国家和社会保障网络的财政基础又毫无改变，工资和资本收入的剪刀差将会越来越大。

那些我们感觉不人道的工作岗位不需要再通过薪资压力保留，而是由机器更好、更快地完成，这不再是无望实现的梦想。同样不再仅仅是梦想的，是一个人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才华和能力工作，而且可以按自己的生活状况量力而行的社会。借助聪明才智和行动能力，我们已经可以让机器承担大部分我们不能或不想完成的工作了。

这一发展的果实如何分配，我们能否能用它以建设一个更美好、更公正、更宜居的社会，还是任凭权力与金钱继续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核心问题。放任自流，寄希望于市场来解决问题，是轻率、过失，会带来一个丑陋的噩梦。我们要抓住时机，现在就做出正确决定，把道路引向一个积极的、肯定技术的未来。这恰恰是把我们和自动机器区分开的一点：机器终究只会遵从规则 、执行指令、计算参数，我们应当有头脑把我们与它们的合作引上正确的轨道。▪

Constanze Kurz是信息学家与研究人员，Frank Rieger是一家通信安全公司的技术经理。二人均为“Chaos Computer Club”（混沌计算机俱乐部）协会的发言人。本文基于他们的著作《免于工作》（„Arbeitsfrei“，Riemann出版社）。